蔡小敏简介:揭阳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教师,已出版散文集《水边唇语》、《静听花开》,诗集《流年像个孩子》,诗合集《剥洋葱》、《大潮汕女子诗选》。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诗歌月刊》、《中西诗歌》、《粤海散文》、《羊城晚报》等报刊杂志及各类选本和微信公号。
1、又是立夏
有云,无雨,天在天外
忧伤很慢
风带着寂静,在屋里迂回
没有灯火
床前月光干净
时间依附一束暗紫的丁香
插在瓶中
夜色把身世拿起,又放下
我重返被宽恕的肉身
2、古典式孤独
有些孤独与墨相关
比如用泪水研磨秋天
瓷瓶倒扣着
梅花很远
哪位美人扶着竹马
绣鞋上沾满意淫的尘埃
飒飒风声里
有盗马贼从千里之外赶来
铺纸,起意,泼墨前打坐
待遮羞布飘走
洒一点倾情时的酒气
让日子微醺
3、不想说出就是秘密
不想说出,某个宁静的早晨
追随花瓣上的一颗露珠
到达一片林子
人迹罕至处
一只受伤的小鹿
哀怨地睁着无助的眼睛
不想说出,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如何翻晒骨子里
那点发霉的冲动
草叶上一只黑色的蜘蛛
向我举起所有手足
遮挡耀眼的光芒
不想说出的,就是秘密
比如万物对于生的留恋
比如那些可以预见的艰难
4、春天的男低音
这是一种特殊的根系
缠绕。曲张。流畅。一层层
穿过地表
熔岩翻滚,喷薄
天堂和地狱,一步之遥
纠缠,继续纠缠
灵魂的镣铐,陶质的咒语
崩解于袅袅梵音
昏灯里,指尖颤抖
骨骼滋滋拔节
黑暗尽头,蛇伸直了身体
5、在彼此的意料之外
蔷薇落下,粉在明晃晃的凉中扩散
没有好坏,只有爱恨
此刻,我的脚不再用来行走
一只静止,一只微笑
抚摸我和蔷薇之间的那个节点
想起第一次酒精擦过伤口的味道
站在彼此的意料之外
奉献一对脉络分明的翅膀
季节不需要美梦和真理
如我所愿,留下一个黑暗中的吻吧
点评:玩转诗性语言的魔方
蔡赞生
总怀疑诗歌是不是真的会被一个时代所遗弃,可又有太多太多的诗者用他们的笔尖告诉我,在语言的背后,无论现实社会倾向于如何地自我表达,都无法拒绝心灵世界诗性意义的存在。
诗性是什么?意大利哲学家维柯在著名的人类学著作《新科学》中,把人类的审美创造性思维形式,称为“诗性智慧”。在维柯看来,这种诗性智慧是心灵和精气结合的产物。台湾文藻外语学院应用华语文系教授林雪铃根据维柯在《新科学》中的论证,对“诗性思维”作了这样的阐释:诗性思维,又称原始思维,其特征为主客不分,运用想象力将主观情感过渡到到客观事物上,使客观事物成为主观情感的载体,从而创造出一个心物合融的主体境界。
读蔡小敏的诗,无疑让你明白,什么是诗性的淌漾。诗性是有神秘性的。譬如蔡小敏写孤独,她写到美人扶着竹马;写花瓣,她聚焦于花瓣上的一颗露珠;写时间,却让时间依附一束暗紫的丁香,插在瓶中……要知道,诗性的神秘性不在于孤独、花瓣、时间等情感或意象,这是大家都会去表现的,都会去选取的;神秘性在于以美人扶竹马、聚焦于一颗露珠、依附一束暗紫的丁香的瞬间……就像有些人写树就写绿叶,写山就写高峰一样,这样的表达没有张力,没有诗性,试想把所有风花雪月、鸟兽虫鱼都写完了,又怎能挣脱别人早已泛滥的模板呢。
因此,在诗人手中,语言、语词不应该是固定的,更不应该是大家所熟知,比如你写旧墙,大家马上想到了“斑驳”,果然,你在诗中也用了“斑驳”,一切尽在意料之中,诗性便无从谈起。而蔡小敏就善于玩转手中诗性语言的魔方,美好的想象此起彼伏,尝试以不同的组合来制造宏大的迷宫,源源不断地给予人们新奇的感受。如:“有云,无雨,天在天外/忧伤很慢/风带着寂静,在屋里迂回/没有灯火/床前月光干净/时间依附一束暗紫的丁香/插在瓶中/夜色把身世拿起,又放下/我重返被宽恕的肉身”(《又是立夏》)
同样的时间,又是一年立夏,“风带着寂静”“床前月光干净”,这是我们能够用到了,但她并没有让我们完全意会,而是让这一段过往“依附一束暗紫的丁香”,直至自己正视生活的错误,“重返被宽恕的肉身”。
又如:“蔷薇落下,粉在明晃晃的凉中扩散/没有好坏,只有爱恨/此刻,我的脚不再用来行走/一只静止,一只微笑/抚摸我和蔷薇之间的那个节点/想起第一次酒精擦过伤口的味道/站在彼此的意料之外/奉献一对脉络分明的翅膀/季节不需要美梦和真理/如我所愿,留下一个黑暗中的吻吧”(《在彼此的意料之外》)
纠缠于爱恨之间,可以选择释然,静止或微笑,然后在园中腾出手来“抚摸我和蔷薇之间的那个节点”,然后瞬即“想起第一次酒精擦过伤口的味道”,非但故事主角“站在彼此的意料之外”,所有的读者更是被这样的想象带动起来,一起去追寻那“一对脉络分明的翅膀”,一起去感受故事主角那迷失且错愕的“黑暗中的吻”。
奥地利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说过,“想象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方式”。经过剥离惯性、个体所有的语言、语词,一旦与人遭遇,才会激发起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情感本源。而诗性的语言,其实就是语言、语词本来的样子,旧墙是旧墙,田园是田园,天空是天空,河流就是河流。既没有斑驳的旧墙、忧伤的田园、辽阔的天空,也没有所谓川流不息的河流。至于感受的结果如何,则要取决于读者的审美志趣和感受能力了。
诗歌品鉴力较高的好手,为一般的诗歌作者诊脉,修改诗句,最常用的方法是 “裁剪法”, 删繁就简,剪除枝蔓,使语言变得舒服。但如果面对蔡小敏的诗歌,我想,这些改诗的高人就无从下手了。因为蔡小敏的语言本身就非常纯粹非常干净,每一行诗句饱和度都非常强。因为洗炼,所以极富张力。所谓张力,物理学上的名词。通俗点说,可看作是在整首诗歌的有机体中包含着共存着的两股相互“扯动”的力量。我的理解是,这必须与诗句的饱和度有关。一首诗歌,总体上必须是有机的,具有整体性的,但内部却允许并且应该充满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张力。充满张力的诗歌,才能蕴含深刻、耐人咀嚼、回味无穷。如:“这是一种特殊的根系/缠绕。曲张。流畅。一层层/穿过地表/熔岩翻滚,喷薄/天堂和地狱,一步之遥/纠缠,继续纠缠/灵魂的镣铐,陶质的咒语/崩解于袅袅梵音/昏灯里,指尖颤抖/骨骼滋滋拔节/黑暗尽头,蛇伸直了身体”(《春天的男低音》)在这里,有整体“这是一种特殊的根系”,一股力量的方向“穿过地表/熔岩翻滚,喷薄”,另一股矛盾力量的纠缠“继续纠缠/灵魂的镣铐,陶质的咒语/崩解于袅袅梵音”, 二者或许是完全相异、背道而驰的意向或蠢蠢欲动的焦灼,这种情绪和体验因矛盾纠缠,相互“拉扯”而呈现出充足的诗性张力。
蔡小敏在诗中所呈现出来的诗性的语言,既是优雅的也是浪漫的,既是感性的也是锐利的。优雅的情怀可以触摸内心的宁静以及生活的沉醉,锐利的语言可以直指世界的繁嚣以及灵魂的伤口。读蔡小敏的诗,感受生活无非就是一个迷局,而诗人只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设置出来再交由读者去破解或再创造罢了。但是,只要你走进蔡小敏诗歌的迷局,你就会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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