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
我到过很多名山大川,谒祭过不少古墓皇陵,也经历过人生旅程中的风风雨雨,虽然说不上磨炼到范仲淹所说的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的超然境界,可也少有“见花落泪,对月伤怀” 的稚弱之情。然而,当我走近座落在河南省上蔡县郊外的我的始祖蔡叔度陵园时,不禁被眼前气势恢宏、庄重肃穆的牌楼所震憾,禁不住要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了。
中原的这片土地,每一条溪流,每一块山岩,每一座村落,甚至每一个姓氏,都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历史的神秘和苍远。在这里,华夏民族的始祖、先祖们,曾展示过壮士的抱负,也曾尝试过英雄的果敢,进行过文明的征服。虽然传说的氤氲为始祖先祖们披上了层层神秘面纱,虽然后人想象中的宫阙殿宇早已坍塌,但他们神圣的灵光不会消散。因为一切曾憧憬过、寻找过的灵魂,总会涌动在后人的血脉中。
蔡姓在中国上万个姓氏之中,是史料记载较为完备的姓氏之一。蔡姓之渊源,可上溯至中华民族的祖先轩辕黄帝。黄帝之玄孙名弃(后稷),是尧舜时代教民耕种稼穑的农师,世袭为后稷官,被周人尊为始祖。到了后稷的曾孙不窗时,夏朝政衰,不窗丢了官,奔往戎狄,再传至六世孙公刘,又开始重修后稷之业。公刘传至第十六世孙古公宣父的时候,仍专修后稷之业,积德行善,各国民众多来投奔依附。此人因狄人屡次来犯,于是便迁至岐山之下世代居住,此为兴周,建立侯国,称周太公。周太公生三子,长子太伯,次子仲雍,三子季历。季历之子姬昌聪颖而有仁德,古公欲立季历,以便日后传位于姫昌。老大老二闻之,便奔向荆蛮之地(今苏州一带),立吴太伯。当仲雍传至八世孙柯庐时,便成了天下柯姓的始祖。后来,周太公卒,传位季历,季历传位于姬昌。姬昌即位后,被拥立西北侯周文王,文王贤明,国势日盛。文王有十子。当文王去世后,因长子早殁,次子姬发即位,称周武王,武王还有几位兄弟,即老三叔鲜,老五叔度,老六叔处。此时,殷商纣王因残暴无道,民心思变,武王便会盟天下诸侯,共同伐纣,此后天下一统,建立了西周王朝。武王贤明,仍封商纣王的儿子武庚负责治理殷商遗民,为防止殷商再发生纣王的霸道之治,周武王采取了新的策略,封叔鲜于管,叔度于蔡,叔处于霍,目的是监视纣王之子武庚,史上称“三监” 。公元前1043年,武王因病去世,成王年少,由四叔周公旦执掌朝政大权,管叔和几个弟弟唯恐周公不利于成王,于是,初平天下的西周王朝,发生了一场权力斗争。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诛武庚,杀管叔,流放蔡叔,迁之,与车十乘,徒七十人从。
对于周初发生的这场动乱,史家历来有不同看法。认为叔度公之拥武庚而叛周,或为后世史家穿凿附会,或传记失实。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从殷叛,并无涉及蔡叔、霍叔之事” 。由此分析,如果蔡叔确与管叔同谋,则孟子不必单举管叔一人。明郭子章的《管蔡论》,更是为此而鸣不平,说管、蔡虽败,仍不失为殷之忠臣,天下之义士,文王之孝子。
历朝历代皇帝权力的传承,总是长幼之序。姬昌得以继位,也是太伯、仲雍两位伯父奔荊蛮主动让位的结果。武王死后,老三管叔就是最大的了,能看着你老四篡位吗?他不管谁来管,而其他几个弟弟都支持他的意见,说明王室内部多数对周公不满,岂能说他们都沒有一点道理?
《史记周本纪》记:“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阐明了管叔、蔡叔和群弟疑周公的起因,说明周公疑诸侯叛周在先。那时,无民主可言,谁专权谁说了箅,致使矛盾激化而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周公却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名正言顺地把他们镇压下去,这就是历史的残酷性,管叔、蔡叔就成了这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们都各自封了侯国,怎么会去背叛父兄创立的西周王朝呢?如果这样,岂不是自己背叛自己?这在道理上是无法说通的,所以他们只是历史上常有的兴师勤王清君侧的一种举动。
他们散布的流言却成了一种舆论监督,迫使周公旦谨慎行事,也可能是周公后来还政于成王的一个有力武器。因而在客观上稳定了初定天下的西周王朝,怎能说他们没有一点功劳而只有罪行呢?后来成王复封蔡叔度之子胡于蔡,以奉叔度之祀,令胡为蔡仲,实际上就是基于这种情况,加上蔡叔度也只是管叔的协从,因而做岀了这种平反昭雪的举措,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漫漫城郭十里亭,阵阵秋风烟雨蒙,杯杯浊酒醇又浓,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叔度被取消了封国押往囚禁处,周公旦亲自为他送行时的历史台词。其实,历史的真实面目,只有周公旦和蔡叔度自己心里清楚。客观世界是五彩缤纷的立体空间,历史是一条弯弯曲曲支流密布的长河,蕴藏着世界万千事物的过去和今天的方方面面,须用辩证的观点去看待和分析它。
虽然始祖叔度公在与周公旦的较量中失败了,虽然历史总是由成功者编写,但是,真实的历史不以成败论英雄。汉高祖刘邦,当他功成业就高登皇帝宝座后,趾高气扬地唱起了《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內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自认为是了不起的英雄。而晋人阮籍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说刘邦其实只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并非救世英雄,只不过是人民斗争的历史把他推上了这个位置。项羽被刘邦击败,突围至乌江自刎。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有诗赞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本可以回江东重整旗鼓的西楚霸王,却不愿再打扰江东父老而自刎江边,仍不失为一位“力拔山兮气盖世” 的英雄。
如今,天下蔡氏子孙都尊叔度公为始祖。今天,我又一次站在清明雨中的叔度墓前谒祭始祖,此时我心里突然蹦出“祖国” 这个词。
为什么我们常常把自已的国家称之为“祖国” ?为什么“祖” 和“国” 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我读懂了蔡姓始祖叔度公的历史后,才仿佛明白“祖” 和“国” 是有着某种血亲的逻辑关系的。祖,即是根,是剪裁春秋的历史老人,是亿万炎黄子孙的灵魂。从太史之初那一瞬间开始,我们就已经注定要包容在祖脉的根系里;国,则是由这样无数棵根系发达的姓氏、宗亲的大树构建成的大森林,他们既各自独立,又息息相关。我还设想,如果国家是一座城堡,那么,始祖他老人家就应该是这座城堡顶峰的高梁巨脊,与城堡一样遥远而真实地屹立在每一个姓氏子孙的心灵上空。
斜阳里,我采摘了一束洁白的野花,点燃一炷高大的香烛,虔诚地放置在叔度公墓前,以表达我对始祖的尊崇与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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