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问红尘谁是客,且将清欢煮岁月。
时至今日,每当回到那依山傍水、古树掩映的老家,漫步于似水流年侵蚀的石板路上,总会在不经意间拨动记忆的弦,往事有如潺潺的溪流,难以阻挡地流上心头。
儿时就是在这个黛瓦灰墙、简约古朴的小山村里度过的,那时的天,自傲地蓝,水,任性地清,连呼吸都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这个小山村,是心灵里守望的一方净土,是岁月中坚守的一份美好,不会在时光的素笺上慢慢地老去。
记忆里天高地阔、乐事无限。小溪里摸鱼,捉到形形色色的精致小鱼儿,每一次都有惊喜,弄一身的泥水、顶着父母嗔骂的风险也毫不在乎。山上摘野果,尽管落个伤一道,血一痕,嘴里咬着酸的、甜的果子就忘乎所以了。还有掏鸟窝、粘鸣蝉......
记忆犹如一曲像雾又像梦的歌谣,忽近忽远,忽高又忽低,更似小河旁的那颗柳树,不知疲倦地长着,柳条绵长得像母亲脚下的那一行行伸向山外世界的稻子,把一个个故事串成了充盈着会心笑语和稻谷清香的童年。
(二)
最开心的还是家族办婚嫁盛事的日子。
族里逢到有娶亲或女儿出嫁,就是族里的头等大事,一个多月前就开始筹备,所需的大件小物,样样齐全,宴请的舅父外甥,礼数周到。依据男女双方生辰八字选定的大喜之日前一天,整个家族的男女老少都忙碌开了。早饭时,大嗓门的主事和戴着老花眼镜的礼生,坐在方形的八仙桌旁,胸有成竹的指派了分工,买菜的、杀猪的、购办什物的、迎送客人的......事无巨细,井井有条,气定神闲、俨然运筹帷幄的老将军,令我们这帮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比我们背书还轻松哩,心里不禁纳闷,他是怎么做到的?
生活了几辈子的祖居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声笑语,四方的老井旁挤着忙活的伯母、婶婶们,透亮的石板路上人影穿梭,树冠巨大的古榕树下,回荡着老人和小孩的调笑嬉戏声,仿佛进入了魂牵梦绕的风俗画中。这样的日子是我们小孩儿最期待的,自由而自在、乐意融融。不用被父母分派去放牛、砍柴、挖猪菜......族里的孩子们极为难得地清闲下来、聚在一起玩耍、游戏。当然也不是饱食终日、游手好闲。总能帮上一些小忙,小叔要我们帮着搬运櫈子,二婶叫我们找水勺儿......虽然都是些无碍大局的小事,但当时的我们却志得意满,好像干了多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挨近晌午,七大姑八大姨从不同的方向汇集而来,古旧的院落顿时更加热闹起来,超过了乡里的集市。主客寒暄过后,就是家长里短、农事、杂活......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也被召过去,这个陌生女人叫姨娘,那个白胡子叫老姑丈,一大批从未见过的客人、一大通不知含义的称谓,一家子的客人就是整个家族的座上宾,喊过之后也不知道谁是谁,尽管有些晕头转向,一脑子糨糊,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心里美滋滋的,我们小孩儿也不是可有可无的,有了一种存在感。
老旧的厅堂焕然一新,平时连捉迷藏都不敢进去,黑乎乎怪吓人的,这一天人来人往、张灯结彩,惯看悲欢离合的老旧门梁和门柱上贴着写满门联与对联的大红纸条,沉淀着世事沧桑的、斑驳的土墙干净了许多,镌刻着岁月痕迹的地砖上摆上了十几张东挪西凑而来的方桌。
事事依客家习俗推进,有条不紊。
第二天,迎亲的队伍早早出发了,其他人事训练有素似的按部就班。
正午时光,村头摇曳的树荫下,人头攒动,大家都翘首以盼,等待新娘的到来,难免有点心急如焚,尽管厨官大爷早就准备好了大碗的鱼,满盘的肉,自小缺衣少食的我们早就垂涎三尺了,无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要是女儿出嫁,新娘多时便与娘家人相伴走在去夫家的途中了,大家也在欢天喜地地享受美味佳肴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新娘盼来了,前呼后拥地迎进了家门,一众孩子也跟在后头瞎欢呼,我们不是在意精心打扮、穿得花红柳绿、梳着高高发髻的新娘,而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众多嫁妆中极具诱惑力的“裹包”,里边有糖果、枣子、花生和桂圆等东西,取意“生活甜甜蜜蜜,夫妻早生贵子”,是娘家对出嫁女儿的美好祝愿。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这样的奢侈品一年都吃不上几次,前几天就惦记上了,新郎新娘拜堂之后,我们喜笑颜开的享受你推我挤得来的糖果,还乐此不疲地互相攀比谁多谁少。
吃宴席是盼望已久的了,桌上摆满“八大碗、四大盘”客家菜肴,炖鸡、扣肉、捶鱼、凤眼珍珠......每道菜都让我们垂涎欲滴,过年时家里也没有这么丰盛的盘中餐。厅堂里喧闹、嘈杂,劝酒的、行令的,夹杂着吆喝小孩的声音,场面比队里召开生产大会还热闹。
酒席过后是曲终人散的收尾。孩子们尽情地耍闹了两三天,没农活、不用读书,惬意、逍遥、无忧无虑。
花开花落,雁去雁回,日子一天一天地在过,乡事一段一段地在延续。
(三)
一段段荏苒光阴的记忆,简单——真实——
一怀怀难以割舍的眷恋,朴素——葳蕤——
回眸是一种信念,在内心深处播下种子。每个日子里,坦然地迎候生命中的风风雨雨,让生命摇曳多姿、美丽芬芳。
记忆是一种情愫,芳香四溢。勤劳、热情、朴实、内敛,伴随着客家人山一程水一程,淌过岁月的长河,在人生的路途上,总有一抹绽放的春阳,总会迎来一次又一次的雀跃欢呼......